陕西48名尘肺病患 生者不恋生死者已过半
卫生部资料显示,截至2009年底,全国累计报告职业病72.273万例,其中尘肺病65.3万例。尘肺病例数占职业病总数90%以上。在众多尘肺病患者当中,陕西省山阳县大山深处,一个有48名尘肺病患者的群体,10年来,如风中落叶,片片凋零;活着的,也饱受了病痛的折磨,绝望地等待着越来越近的死神。
“又有7名尘肺病患者死了。”2012年1月30日,农历正月初八,当记者赶到山阳县石佛寺镇,见到几位正在请求镇政府为他们出具材料以便办理残疾证的尘肺病患者时,得到了这样一条消息。
这7名患者的名字分别是陈金奎、曹传正、李光秀、杨尚南、杨尚西、张道银、成明安。
距离上次见到他们已经两年。尽管早就预料到这期间可能会有人离开人世,但短短两年,7名壮年男子去世的事实却还是让人震惊和难以接受。
上一次见到他们,还是2009年7月。那时,这个曾经是48人的尘肺病患者群体已经有19人病逝或者自杀。而现在,生死簿上又添了7条冤魂!
被尘肺病改变的村庄
这是陕西省迄今为止最大的一起农民工群体遭受特大尘肺病危害事故。事故发生在洛南县陈耳金矿,时间是上世纪90年代,受害者仅仅在山阳县就有48人,主要集中在石佛寺镇麻庄河村、黄泥河村、蛟沟村。其中麻庄河村就有李光山、李光益等19人。如今,这19人中9人已经去世。
据这些尘肺病患者回忆,李光益应该是这些农民中最早到洛南县陈耳金矿打工的人,那是1991年。据说,李光益在陈耳金矿干活每月能挣1000元钱,这个收入在当时来说是非常令人羡慕的。此后,同村以及邻村的很多人便陆陆续续赶往陈耳金矿。但他们没有想到,本是为了增加家庭收入的打工之旅,却一脚踏上了绝路。
他们到了陈耳金矿,在私人老板承包的坑道里干活,刚开始矿上免费发口罩,后来的口罩钱从工资里扣,口罩质量很差,防尘纸用一次就坏了。他们采矿打过水钻,后来为了节约成本,就采取干眼操作,防尘设施更是不讲究了。
上世纪末,这些在金矿打工的村民陆陆续续病倒,呼吸困难。2000年8月,开始有人死亡。
最先去世的是石佛寺镇蛟沟村村民李光成,他于2000年8月8日去世,时年31岁。接着,2001年2月24日,同村的27岁青年江谋富病逝;同年7月7日,麻庄河村31岁的李光山病亡……
这么多青壮年相继离世,让大山深处的村落笼罩在一片神秘的恐怖气氛中。而这时,黄泥河村和麻庄河村很多人相继发病。
有人去西安检查才知道,自己得的是一种职业病——尘肺病,会要了他们的命。
两次诉讼历经8年
此后,山阳县48名尘肺病患者和他们的家属开始了漫长的上访、诉讼。
2002年,他们将陈耳金矿所属的陕西鑫元科工贸股份有限公司及第三人(包工头)诉至洛南县法院。这次诉讼持续了三年之久,2004年开始陆续宣判,到2005年10月全部判决完毕。法院审理认为,被告及第三人违章作业造成农民工人身损害,应负主要责任,各赔偿原告各项损失的40%;而原告自我保护意识不强,对其所受的损害也有一定的过错责任,亦应承担20%的责任。这起旷日持久的“人身损害赔偿”纠纷案件,以4∶4∶2的归责法一审审结。按照法院判决,这些尘肺病患者将得到230万元的人身损害赔偿款,平均每人仅5万元。而最终他们都无法足额拿到,因为在漫长的诉讼过程中,部分尘肺病患者已经熬不住,与包工头私下达成协议,收了对方一些钱“私了”。其中,杨尚西收了一个包工头5400元私了。即便是在判决后,原告和第三人之间的赔偿也多是通过艰难的“协商”,最后无奈“打折”了赔偿款。
2007年,陈金奎、谭从华、李光秀等27名仍然在世的尘肺病患者再次向洛南县人民法院提起诉讼,状告鑫元公司和当初的工队负责人,请求判令被告一次性赔偿原告后期医疗费,并承诺:此事就此了结,以后不再追究被告任何民事责任。这次诉讼历经败诉、上诉、中院裁定发回重审,到2009年7月份,他们终于等到了比较“理想”的判决,判决基本认同了他们9万多元的诉讼标的,但还是按照4∶4∶2的归责法,判定尘肺病患者们承担20%的责任。
同样的,要想拿到这笔赔偿款,他们还需等待、协商、妥协、“打折”。
这期间,有人在等待中含恨离世,有人则做着最后的挣扎。
陈金奎最后的“行动”
“我绝不会自杀!”
“如果判决结果不理想,我要采取自己的行动,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2009年7月,记者见到陈金奎时,他说出的这几句话让记者印象深刻。
陈金奎之所以强调自己不会自杀,是因为48名山阳县尘肺病患者中有3人是因受不了病痛折磨自杀的。
2003年8月8日,王锦堂喘不上气来,他让妻子刘明云去喊医生,并让她一定要带上3个孩子一块去。等刘明云母子4人带着医生赶到家时,王锦堂已经喝下了毒鼠强,没救了。
2004年3月5日,碾子坪村29岁的村民成明金服毒自杀。
2004年3月27日,碾子坪村27岁的村民黄方成自杀。黄方成自杀之前,呼吸非常困难,经常哀求父亲黄定喜找根绳子把他吊死或者弄点毒药把他毒死。黄定喜流着泪劝这个唯一的儿子:“我做父亲的怎么做得出这种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们怎么办?”黄方成哀求不成,就又打又骂,试图激怒父亲。
最终,他用打碎的药瓶玻璃割开了自己的颈部和手腕。
对于自杀的3名尘肺病患者,陈金奎感到同情、惋惜,但觉得不值,觉得这种死法实在是老实到家、窝囊到家也冤枉到家了。他有些负气有些发狠地说:自己不会这样老实、这样窝囊。
陈金奎的表情、言语让大伙儿苦笑:就你这身体,还能干出什么事来?老老实实认命吧。
当时,46岁的陈金奎身体已经快不行了,尘肺2期加上合并结核,每天要注射6支利巴韦林注射液和4支地塞米松。他家门前不足10米的一个斜坡,他都无法一口气走上去。他自己也多次说:“我活不了多久了。”另一名尘肺病患者谭从华根据多年的经验断言,陈金奎的日子不长了,不会超过两年。
15个月后的2010年10月7日,陈金奎去世了。
有尘肺病患者说:这最后的15个月里,陈金奎倒也确实不算窝囊,至少要比那几位自杀的更“爷们儿”。在2009年诉讼判决生效却迟迟拿不到赔偿款的情况下,陈金奎曾拖着重病之躯赶到200公里外的洛南县法院,硬是在那儿两天时间不肯离开。逼得法院没法,只好提前垫付了5000元钱给他。2010年4月份,陈金奎在山阳县城住院期间,还跑到县民政局要求补助和支援,据说也要到了几千元钱。
这就是陈金奎最后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