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麻风村:广西多个麻风村仅剩1位老人
75岁的黄阿婆如今是德保麻风村唯一的村民,常年与三只鸡和一只猫相依为命。
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麻风病高发期,我国采用封闭隔离的方式,在山村野林,将病患集中建麻风村。随着村民的年老过世,广西德保等几县的麻风村都仅剩一位村民。或许再过十年,麻风村民这个群体就会消失。而怎样让麻风病老人安好地走完残缺生命的最后一程,依然是一个待解的课题。”
“麻风村”最后的村民
这个正在消逝的群体,面临如何安好走完生命最后一程的难题
“麻风病因传染性极强、细菌侵蚀导致人体畸残,曾令人“谈麻色变”。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高发期,我国采用封闭隔离的方式,在远离城市的山村野林,将病患集中建村。麻风村人,从此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经过半个世纪的综合防治,以及上世纪八十年代联合疗法的出现,麻风病如今已不再是公共卫生问题。但是,其遗留的后期治疗、心理疏导、教育就业、养老丧葬等问题,却远未解决。目前全国存活的十二三万康复者中,有一半不能正常生产生活。当年657个麻风病村中的245个,被列入《国家八七扶贫攻坚计划》贫困县。在麻风病曾经的高流行区广西,过去有几万人患病,现有麻风康复者9009人、麻风村近30个,约500人在村中生活,一半为二级畸残。
随着村民的年老过世,广西德保、西林、都安、宜州等几县的麻风村都仅剩一位村民。而北流村在几年前筹建新村期间,最后的几名村民逐渐去世。此外,浦北、天等、扶绥、贺州、梧州、横县、桂平、宁明、隆安等县的麻风村,也仅剩四到五位村民。
或许,再过十年,麻风村民这个群体就会消失。怎样才能让这些风烛残年的老人,安好地走完残缺生命的最后一程,依然是一个待解的课题。”
孤身一人被“锁”村内
前往德保县麻风村,需从县城右拐上山,车在山路上颠簸了十多公里后,终于来到村口,但见一道上锁铁门、数条铁栏围墙拦住了去路。“吘呵!……”汉达康福协会的吴泽豪,冲门里叫喊几声,一男子过来打开“铁将军”。
“黄阿婆还在吗?”吴泽豪问。“还在!”对方答应着,便从标有“峒奇村民委”和“峒奇地外人不得侵占”的围墙内消失了。
作为广东汉达康福协会广西办公室的负责人,这个村吴泽豪已经来了不下十次。每次来,他都不知还能否见到上次送他走的村民。他一边扛着送给黄阿婆的食品和特制的防护胶鞋,一边气喘吁吁地说:“每次离开一个村,都会听村民说,这次来算是见到了,下次你再来,就不知见不见得到喽!”
吴泽豪告诉北京青年报记者,随着里面麻风村人基本“走”光,黄母卫老婆婆,已成了在德保麻风村生活的唯一村民。见北青报记者对将老人锁在村内的行为不解,他解释说:“随着村人的逐渐‘走’光,这里的土地已被私人承包,人家上锁防盗也无可厚非。毕竟,黄阿婆也走不出去。”
离黄阿婆的土屋八九米,听到屋内传来呻吟的“哎哟”声,吴泽豪解释,黄阿婆患有支气管哮喘,一向气粗如“吴牛喘月”。随着喘息声,身量不足一米的黄阿婆现身院内——她的腰背“折”成90度,佝偻着直不起身。
相对其他麻风病人而言,75岁的黄阿婆并无肢残,瘦瘠的右腿踝骨上方,有条两寸长的疤痕,颜色粉红。细问得知,前段她下地耪土,不慎跌倒磕的。
吴泽豪告诉北青报记者,几年前,西林麻风村的罗有明,上山种玉米时,不慎失足跌下摔死。“这边的山很陡,常有二三十度的坡度,正常人尚得小心,何况年老体残的他们。”
北青报记者了解到,每个麻风村村民,每月能从民政领到几百元生活费。在广东,能有五六百元,而在广西,只有三两百元,外加部分食物。据黄阿婆说,她每月能有200多元及30斤米,蔬菜要自己种。黄阿婆屋前,有半分松过土的“耕地”。“她的背就是年迈再加干活驼的。”吴泽豪称。
谈话间,有母鸡抱窝的“咯咯”声传来,老人说,自己养的三只鸡,今天又有一只下蛋了。
除了三只鸡,所剩的“活物”就是一只黄白相间的猫了。乍见人来,它蹭地蹿上屋梁,发出“呜呜”警告。吴泽豪解释道,除了黄阿婆,它没见过什么人。
在老人心中,它们都是自己的“同伴”,和自己同居一室:老屋左边是老人的灶台、木箱及一干杂物;右边则是两个鸡舍。
汉达康福协会的吴泽豪喂黄阿婆吃黄桃罐头,黄阿婆十分满足。
麻风村“倒退”的生活
黄阿婆婚后染病,曾育有三儿一女,染病后,丈夫和她离了婚,她被“赶”了出来,在村中一过就是三十多年。
“我儿结婚时,曾来村中喜庆了一下。可儿媳后来知道她被带到了麻风村,婆婆是麻风病人,很快就离婚走了。之后,这个儿子再没来过。”黄阿婆说。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孙儿孙女。
随着村人渐渐离去,她后来和村中剩下的另一老伯袁常江,开始搭伙过日子。
吴泽豪指着屋内柜门上,一张红色背景的影星剧照告诉北青报记者,当年贴这张画时,他还和黄阿婆“夫妇”开玩笑:“让帅哥靓妹陪着你们。”而今,老伯袁常江早与阿婆阴阳相隔。
黄阿婆“夫妇”之所以打上引号,因为他们并未“领证”,只是同病相怜的两人,“最后抱团取暖而已。”
吴泽豪记得,袁老伯走的那年是2008年。“初春,我带志愿者过来看她,才知袁老伯走了,黄阿婆当时哭得稀里哗啦,我还担心剩她一人恐怕活不久。”
吴泽豪和黄阿婆商量,既然她这么孤单,愿不愿意迁到其他村去,彼此好有照应。黄阿婆面露惊恐,使劲摇头,说自己老都老了,这里习惯了,哪儿都不想去。再劝,她便说:“想死了算了,可就是不死!”
吴泽豪说,其实,从80年代联合疗法出来后,麻风病有了特效药,完全在可控范围内。可惜,因为宣传不够,很多人还停留在认识误区里,让日渐其少的麻风康复者,在伤残困扰、物质匮乏之外,还要饱受精神上的折磨。
蹩进黄阿婆四平方米的睡房,左边的箱子上,摆着煤油灯,稍远处,放着一瓶煤油。因为没电,屋顶由三块玻璃搭成反光板,在屋里投射出些许光亮。
老人的屋前窗下,有一个铁制水管,拧开龙头,里面并没水。一旁摆放的七八个盆桶罐盒,盛着泛黄的水,这是老人“对接”屋檐贮下的雨水。
吴泽豪说,原来村里人多时,这里是有水的。但随着村人所剩无几,供水等设施坏了,也鲜有人关注解决。最后的麻风村人因而过上了“倒退”的生活。
离开德保麻风村时,天上稀落飘着小雨。黄阿婆坐在院中的小板凳上,边捶打胸口,边说心里难受。她任凭泪水和口水在脸上横流,嘴里不停嘟囔着:“刚来,怎么就要走了呢!”吴泽豪则低头说:“每次都是这样;我都不知是来好还是不来好。不来吧,心里惦记,来了看到她这样,又有负罪感,觉得没帮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