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院二三事:孤独“蔓延”常见“死亡”
养老院是老人们居住的地方,而是去看望养老院的老人们时,并不了解背后隐藏着深深的孤独和恐惧,记者近日暗访了一家养老院,最大的体会就是孤独“蔓延”常见“死亡”……
居家养老有困难,社区养老指望不上,老人只能去养老院。
“养儿防老”的传统观念下,把老人送到养老院,对于很多家庭是“最后的”选择,甚至会被认为是“不孝”。
但多名专家认为,随着社会老龄化、高龄化、空巢化和病残化的迅速发展,将使得越来越多的老人住进养老院。从减少孤独、增加安全、提高生活质量等方面看,老人特别是失能老人,住养老院可能是最合适的地方,“但问题是大多数养老院的服务品质不高。”
记者暗访北京多家公办、民办养老院,体验老人真实的生活和需要。文章隐去了养老院的名字,是想力图反映整个行业的问题,而非针对某家养老机构。
“养老院里,有的痴呆、神志不清,有的脾气暴躁、大喊大叫,有的骂骂咧咧、出口伤人。几个人住一间房,赶上一个这样的夜里很难入睡。床上连拉带尿的屡见不鲜,遇上吃饭也照拉不误。你吃你的,他拉他的。这样的环境里,一定要具备相当强的承受力、忍耐力。”
刚进养老院时,任飞(化名)用变形的手,颤抖地捏着笔头,在日记本上写下上面的文字。
“混住”的养老院里常见“死亡”
三环内的一家公办养老院里,68岁的任飞属于年轻一代。
曾是银行职员的他,45岁时的一场意外导致截瘫,“提前进入了养老院。”
最初的几个月,他感到强烈的不习惯。
一道上锁的铁门内,100多位老人和二十几个工作人员,组成一个封闭的小社会。
由于床位紧张,每个房间都尽可能地增加床位,能自理和不能自理的老人混住是常态。任飞所住的套间内,里屋4个老人,外屋3个老人,负责照顾他们的护工只能睡在沙发上。
两年下来,他习惯了同屋老人不分时间和场合大小便,习惯了深夜里老人们因病痛发出的喊叫声,习惯了常年咳嗽的老人咳了半天又把痰咽回肚子的声音。
大兴一家民办养老院里,看着同屋邻床上插满导管的老太太,80岁的陈桂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恐惧,特别是深夜走廊里回荡着各种痛苦呻吟声的时候。
记者调查北京百余家养老院,普遍存在自理和不能自理老人混住情况。
多家养老院负责人称,分区居住护理对一般养老院的财力和人力都成问题,“根本达不到一福(北京市第一社会福利院)的水平”。这家自理的老人和不能自理的老人分开居住的养老院,现排号7000人,普通老人要等10年才能入住。
在混住的条件下,养老院的老人还需要习惯另外一件事:面对死亡。
任飞已不敏感这个词,说起时他面无表情,瞅了瞅自己睡的床,床上已死过两个老人。他的视线移到里屋,几个月前,里屋有个老爷子突然犯病,急救车和家属赶到时,“人已经断了气”。
住养老院两年里,二十几个老人相继去世,任飞已经对担架进进出出的场面熟视无睹,“早就习惯了”。
3月22日,大兴一家民办养老院内,一位老人去世后,院方特意安排拉遗体的灵车从后面的小门进出,“尽量不让其他老人看到”。
院方负责人说,养老院里都是老弱病残,每年去世十几个人,“很平常”。
在养老院,对于逝者的纪念,是一种简单的方式。
健在老人们至少会有一次这样的对话:
哪个房间的谁没了。
哦,怪不得老不见他。
养老院里没医生老人天天怕
相比任飞的淡定,81岁的陈桂英很害怕。
患有严重糖尿病和心脏病的她,住了3年养老院,晕倒过3次,两次被送去急救。
她所住养老院的医疗室没有医生,只有两名“90后”的护士,除了注射和简单的护理常识,对于老人各种常见病,并没有太多了解。
陈桂英每天都在担心,怕自己哪天晕过去再也醒不过来,怕下一个抬出养老院的人是自己。她说,如果老人突然发病或病情严重,“急救车还没拐进胡同,人可能就不行了”。
这家养老院的副院长坦言,对于民办养老院而言,能设医疗室已很不容易,“根本招不到医生。”这种情况下,养老院能做的只是仔细观察老人,“一有问题赶紧联系家属”。
住在公办养老院,75岁的牛正立时刻随身挂着尿袋。患有严重肾病的他也盼着养老院能有医生,“我就能少受点罪”。每天晚上,护工会把接尿器草草地绑在他身上,“很不舒服”。有时候感冒了,养老院的护士只告诉他不要出门,“多盖一床被子就行了”。
北京400余家养老院中,记者调查发现,由于医疗条件达不到,不少养老院拒收不能自理的老人。而一些接纳不能自理老人的养老院也往往和亲属签协议声明,如果老人病危,亲属必须接走。
据2011年北京市政协调研数据,北京七成养老机构无医疗服务,而全市患有各种疾病的老人超过96%。
朝阳一家民办养老院的老人比较幸运,因为有郭俊这个“好人”。
郭俊退休前是一家医院的主任医师、心血管病专家。退休后,她开着奥迪来送母亲到这家养老院。眼前的医疗条件让她很吃惊,200名老人的养老院里,只有一个学中医的小姑娘,且对急救知识一无所知。
之后,医院的郭主任变成养老院的郭大夫。没有医务室,筹建医务室,没有医保(老人用医保在养老院吃药看病),联系医保。
两年中,至少10位老人被从死亡线拉回。在家属和120赶到前,郭大夫一次次延续着老人们对生的留恋。
郭俊希望更多医生能走进养老院,但刚毕业的医科院校的学生都不愿来,“更别说有经验的医生”。郭俊还想过发动退休的医生,自己曾经的一名同事看过养老院的情况,离开后给她打电话,“你怎么能待得下去啊?我宁可去幼儿园看孩子,最起码看到的是希望。”
护工喂老人饭“两秒一勺”
85岁的张淑娥,住在昌平一家民办养老院内,她不喜欢自己的护工。
护工姓薛,一个45岁的妇女,带着浓重的甘肃口音,负责照料7个老人。
每天早上六点,薛护工先是给不能自理的老人洗脸,活动身子。然后,拎起一个装满饭盒的大箱子,去食堂打7个老人的早餐。
3月16日,早餐是花卷和米粥,张淑娥能自己吃饭,而临床的老太太吞咽困难。
薛护工把花卷和米粥一起倒入榨汁机里打碎,然后用不带针头的大号针管慢慢地推到老太太嘴里。情况不好的时候,需要在老太太的鼻子里插根管子,直接注射进去。
还有5个不能自理的老人,虽然不用吃流食,但需要薛护工一勺一勺喂饭。
从打饭、发饭到喂流食、喂饭,再到刷好碗筷,薛护工只用30分钟,因为老人们开饭与护工们开饭,相差半小时。
每天三餐,均是如此。
那些被喂饭的老人,大都嘴不能说,手不能动,吃饭的速度全由护工掌控。
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张淑娥等能自理的老人为他们抱不平,“护工两秒钟一大勺,不带间断地喂,老人能受得了吗?”
记者卧底这家养老院调查,护工与老人比例为1:7,护工几乎没有专门培训,甚至有的人连字都不认识。
为准备全市养老服务机构星级评定,这家养老院最近也给护工发了培训材料,几名护工不识字只能让别人完成作业。记者在老人房间暗访时,一名护工拿着药瓶问记者,“我不认识字,帮忙看看是不是降血压的药,每次吃多少?”还有一名护工让老人站着挤开塞露。